陶罐里的夏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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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家堂屋的墙根下,总摆着几口黑釉陶罐。每当蝉鸣声撕开七月的暑气,姥姥就会搬出自家晒了半干的黄豆,开始准备西瓜黄豆酱。那是我童年里最期待的味道,也是长大后再也寻不回的味道。 做酱的头道工序是煮豆。姥姥蹲在灶台前,往柴火灶里添着秸秆,火苗渐旺,咕嘟咕嘟的水声音混着豆香飘满院子。等黄豆煮到用手轻轻一碾就能碎的程度,捞出来摊在院子里,盖上干净的棉布。我总好奇地掀开偷看,却被姥姥笑着拍开手:“可别让风跑进去,豆子该发酸喽。” 约莫一周后,黄豆表面长出细密的白毛,用我们河南话叫“发钚”了,姥姥把“发钚”的豆子倒进陶缸,洗净晾干的西瓜瓤也跟着入罐,想要酱稀一点就多放点西瓜,想稠一点就少放点。那西瓜定是要选熟透的沙瓤瓜,轻轻一掰就裂成两半。姥姥舀起一勺粗盐,撒在瓜肉上,再加入适量八角花椒香叶,最后再浇入井水,用木棍慢慢搅拌。我蹲在缸边,看她手腕翻动,深褐的豆子、鲜红的瓜瓤和大料的香气渐渐交融,馋得我口水直流。 “等晒足七七四十九天,酱就成啦。” 姥姥用粗布擦着手,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。那些日子里,每天清晨她都要掀开缸盖,用木勺仔细搅动。阳光照在酱缸里,泛起细碎的金光,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咸香。我常蹲在旁边看蚂蚁排队搬运掉落的豆粒,听姥姥讲她年轻时的故事。 姥姥走后的那个夏天,我望着空荡荡的酱缸发怔。妈妈试着做过一次,却总掌握不好盐和瓜的比例,做出来的酱要么太咸,要么发酸。网购的西瓜黄豆酱包装精美,味道却天差地别,完全没了记忆中的醇厚。我才明白,那缸里装的哪里只是酱料,分明是姥姥的手艺,是浸透在时光里的爱。 去年跟随妈妈回老家收拾老屋,在杂物堆里翻出那口蒙尘的陶缸。指尖抚过粗糙的釉面,恍惚又看见姥姥佝偻着背搅拌酱料的身影。缸底还残留着几缕暗红的痕迹,像被岁月风干的思念。 如今每当闻到酱香味,记忆就会顺着鼻腔漫上来。原来有些味道,是时光熬不淡、机器仿不出的,它藏在陶罐的裂纹里,裹在姥姥的围裙上,随着年轮刻进心里,成为生命里最温暖的印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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